01
前段时间,表姐带着两个孩子来北京玩儿,左手抓着一个,右手抱着一个,逛故宫,爬长城。
问姐夫怎么没跟着来,她说去外地工作了,一年回来一两次,没时间管孩子。问她一个人带孩子很累吧,她说习惯了,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累了。
看着表姐一个人带两个孩子的娴熟,还有那份与她年龄严重不符的沧桑感,我知道,这些年她过得不容易,也可能从未有过一天的舒坦。
当年,表姐在外地工作,喜欢上了当地的一个小伙子。姨妈死活不同意,说不知根也不知底,万一是骗子怎么办?最后诈病把表姐骗回了家。
为了断了表姐的念想,姨妈发动各路亲友帮忙物色,找了个她眼中的老实人,就是现在的姐夫。表姐不同意,姨妈一哭二闹三上吊,最终如愿以偿。
结婚时,我做表姐的伴娘。婚礼上,她哭着对我说:“媛儿,你千万别学我,一定要找个自己喜欢的。今天我迈进这个门,这辈子就只能凑合着过了。”
婚后第一年,表姐带着姐夫到姥姥家过年,我才知道什么叫做“凑合着过”。
一家人坐在一起聊天,姐夫从头到尾就说了一句话。我以为他和大家不太熟,表姐说,他就是这么个闷葫芦,在家也不爱说话。
表姐爱说话,很外向,做了好长时间的销售,不到半年就成了领班。如今遇见姐夫,表姐一肚子话没处说,只剩抱怨。
两个人最大的共同话题就是一起打游戏,除此之外,没有其他可聊的。
而且,姐夫游戏瘾很大,不爱工作,经常没做多久就不想干了,说太累,想歇一歇,一歇就是小半年。整个家就靠着表姐的烧鸡店维持。表姐想让婆婆管一管,婆婆当然是护着自己儿子的,说他还小,慢慢就好了。
这时候,表姐想到了生孩子。她告诉我,老人们都说生了孩子,男人就会变得成熟有担当。然而,女儿出生后,表姐觉得姐夫的缺点更多了。
表姐开店带孩子忙不过来,想让姐夫帮忙,他说不会;让他说服婆婆帮忙带,他说管不了。为这事儿,两个人不知吵了多少回。好在,最终婆婆答应帮忙。
有一次,婆婆因为忙着打麻将,把孩子的手给烫了,留了一个很大的疤。表姐和她大吵一架,发誓再苦再累都要自己带孩子。
至于姐夫不带孩子这件事,表姐最终选择了接受,不然还能怎么样呢?她开始寄希望于他能好好工作,毕竟三口之家,他要承担起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。
可是,他却一如既往地任性。喜欢就做久一些,不喜欢也不明说,而是学会了撒谎。
之前有份工作,到了发工资的时候,表姐一看,钱不够啊。问姐夫,他说不知道。表姐就去找人理论,结果人家说,他那几天压根就没去。这时候,姐夫才说了实话,他不想去,就去网吧玩了几天。
表姐说,这件事之后,她的心都死了。当年凑合着在一起的唯一的优点(老实)都没了。她想过离婚,可姨妈不同意,她也担心姨妈的心脏病,万一气出个好歹来,担不起这个责。而且,她也犹豫孩子的事儿。
就这么想着,拖着,也就一直过着了。如今还有了小儿子,表姐也托人帮姐夫安排了份工作,做了一年多,还在做着。所以,表姐似乎更愿意或者不得不继续凑合着下去了。
好不容易把两个孩子哄睡了,她才有空和我说两句话:“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,只要把两个孩子培养好,也算是圆满了。”
但婚姻这东西,凑合着凑合着,一辈子就过去了。
02
多年前采访过一对创业夫妻玲姐和磊哥,他们白手起家,是生活和工作的好搭档。工作结束后,我和玲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。
有一天晚上,我突然收到她发来的语音:媛儿,方便出来聊聊吗?
“我真的要崩溃了!”见到我的那一刻,玲姐放声痛哭。
原来,在接受媒体采访之前,磊哥就和一个女客户出轨了。
当时,公司正在积极宣传恩爱夫妻携手创业的品牌形象。磊哥说自己只是一时糊涂,发誓没有动真感情,他哀求玲姐不要声张,求她给自己一个机会,也给公司一个机会。
玲姐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,泪如雨下。
最终,她还是答应了磊哥的要求,原谅他,继续和他扮演模范夫妻。
玲姐说,她别无选择。
两个人青梅竹马一路走来,感情、事业全都交织在了一起,哪那么容易分离得清?一旦事情败露,公司的几百号人怎么办?
父母年纪大了,哪经得起这种羞辱?还有孩子,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这副模样,该如何面对?“如果被大家知道了,我怎么抬得起头?”
之后,磊哥确实和小三儿彻底断了。可玲姐却觉得,自己这些年就像个精神分裂的病人一样。一方面维护着他好丈夫、好爸爸的形象,一方面又用身体抗拒着他,拒绝做爱,“每次一上床,就想到他们在一起时的不堪,太恶心了!”
“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呢?”
“你肯听我讲这些就够了。今天去开会,又碰到了那个小三儿,我一下子没绷住,这么多年的压抑就全爆发了,就想找人倾诉倾诉。”
“接下来,有什么打算呢?”
“凑合着过吧,已经凑合了这么多年,连我自己都忘了是在演戏,那就干脆一直演下去吧。”
只是,凑合着的婚姻演到何时是尽头?
03
在昆明工作的时候,我认识了梅姨。她很有冲劲儿,因为一次出差爱上了昆明,就举家搬了过来。因为投缘,我常去梅姨家做客聊家常。
“小媛,你就好好在这儿发展,别老跳来跳去。我要是一直呆在老家,早就是厂长了。”我笑笑,没作声。
梅姨接过了话:“窝在小县城,咱能这么大房子住,儿子明昊能考上这么好的大学?”
“你怎么不说,这中间折腾了多少回,害得我连高级职称都没评上?”说着说着,两个人就吵起来了。
印象里,几乎每次去梅姨家,都能看见她和刘叔吵架。梅姨想泡茶叶,刘叔觉得浪费时间,坚持用茶包;刘叔觉得有客人得下馆子吃,梅姨说他就是好面子,在家做更温馨……
刘叔脾气不好,爱急,总说“说了你也不懂,你就听我的得了!”一到这时候,梅姨就会委屈得抹眼泪。甚至有一次,两人还动手打了起来。
和梅姨喝咖啡的时候,她主动说起来,“家里的事让你见笑了。”梅姨和刘叔是大学同学,自由恋爱。一开始有些小摩擦,结婚生子后,矛盾越来越多。
刘叔喜欢安稳,老婆孩子热炕头就够了;梅姨喜欢挑战,总觉得人应该活得更精彩些。刘叔大男子主义,爱侃大山;梅姨不想配合,也瞧不上……
“用现在流行的话说,我俩就是典型的三观不合。”
“那你们没想过……”
“离婚是吧?离不了。你还小,不懂。”梅姨苦笑着说,人到中年,再找人太难,更重要的是,她特别害怕孤独,没办法一个人呆着。
后来,刘叔也跟我说过这事儿,他觉得夫妻还是原配的好,再换一个人也未必能好到哪儿去,“两个人在一起,不就是搭伙过日子嘛,凑合着过呗。”
最近,梅姨被查出患了乳腺癌,更加坚定了她不离婚的决心。“我们吵了这多年,还得了这么个大病,还能有什么可吵的呢?也该好起来了吧。”
那天去医院看她,恰巧碰见梅姨和刘叔又在吵架。梅姨想做手术,因为发现得早,做了能好得更彻底些。可刘叔坚持要保守治疗,说医生手术就是为了多挣钱。
两人吵得不可开交,一旁的明昊哀求道:“爸妈,求你们赶紧离婚吧,好不好?”然后,头也不回地跑了。刘叔还在说些什么,梅姨已经哭成了泪人儿。
本以为,多年的凑合可以换来晚年的成全,但终究是一场空。
04
昨天,和我妈煲电话粥。她说这两天发生了件大事,家里都炸锅了。
“你三爷爷要离婚!”我妈絮絮叨叨说了好多,大意是三爷爷都七十多了,大半辈子走过来了,一直过得好好的,怎么老了老了就闹起孩子脾气了呢?
透过只言片语,我觉得三爷爷不是在闹脾气,而是很认真地做了一个决定。
三爷爷和三奶奶是我们那儿最早富起来的一拨人。个体户,最先经营的是小菜摊,后来越做越大,还招了不少小工。
三奶奶精明能干,从哪儿进货便宜又好,怎么能卖得上价又多,她全懂。事实上,老家那个菜市场附近的餐馆都从她这儿订货,哪怕价格比别家高不少。
三爷爷就负责体力活儿,负责拉装卸货。其实,三爷爷很聪明,是个活算盘。不过,光芒都被三奶奶给盖住了。
人们见到三爷爷都说,“老龙头儿,你真是好福气啊,娶了个这么好个媳妇儿。”可是,三奶奶不这么认为。她觉得,三爷爷也得像自己一样能干才行。
只是,三爷爷从来没机会展现,他的意见只能说说而已,三奶奶从来不听。拉货进菜以及哪个品种进多少,得听她的;后来市场调整,往哪儿走,还得听她的。所以,三爷爷也是出了名的妻管严。
生意上的事儿,三奶奶说了算;生活中的事儿,也是三奶奶说了算。三爷爷的衣食住行都被管控着,小叔叔的人生大事也不由得他自己。
小叔叔处了个对象,孩子都生了。三爷爷觉得挺好,孩子喜欢比什么都强。可三奶奶觉得那个女孩不灵巧,没法和小叔叔一起把摊子做大,硬生生给拆散了。
后来,三奶奶托人给小叔叔找了现在的小婶子,和三奶奶一模一样。聪明能干,接管了生意,就连对待小叔叔的方式也和三奶奶对待三爷爷的方式如出一辙。
总觉得,三爷爷是在计算着过日子。
记得小时候去他们家玩儿,三爷爷说:“媛儿,长大了可别像三奶奶一样,太强势,不好!”
长大一点,三爷爷说:“你小叔结婚生子,我又完成一项任务。”
再后来,三爷爷说:“孙子也上大学了,我这辈子可以了。”
前阵子,三爷爷生了一场大病,抢救及时,也没留下什么病根。出院后,他就提出了离婚,只要离婚,他什么都不要。
三奶奶坚决不同意:“你个老不正经的,是不是外头有人了?信不信,没有我,你连一个月都熬不过去?”小婶子觉得三爷爷在瞎闹,“婆婆这么好,您老还有什么不知足呢?”
我妈说,所有人都劝三爷爷,只有小叔叔一句话也不说。
这件事让我想起了之前看的一档情感调解节目。一个老奶奶,八十多岁,坚持要离婚。祖孙三代都觉得她胡闹,调解员也极力劝合,可她就是铁了心要离。
老太太什么也不说,但眼神坚定,就像这辈子必须做这么一件重大而神圣的事情,哪怕是死,她也要昂首赴约。
我猜,他们只是决定不再凑合了。